第二十二話.道別
眼前的景致一片朦朧,猶如被水汽包圍,所有事物致模糊不清。身處於破舊不堪的房子中,滿載著熟悉且懷念的味道。
微弱的暖光悄悄從窗櫺透入,「我」佇候在廚房外,對著裡面正在燒菜的女性露出笑容。她放下手頭的工作,蹲下身子並伸出手,也向我回以一個幸福的微笑。縱然她的雙手因工作變得粗糙,但是我依然喜歡這份觸感。
可是,心很痛。
此份過於單純的幸福,我知道只是過去回憶的夢。早已消逝的事物,再也沒法子回頭重來一遍。可是我還是依戀這個夢境,回味著她帶著笑意的叫喚,呼叫出我的名字--
「清水……」
輕柔的低喃把我從夢中喚醒,這是霜離的聲音。我緩緩地睜開雙眼,記起自己昨晚溜入她的病房。為了匿藏起來,便躲進黑暗的衣櫃內。我悄然地打開櫃門,隙縫間透出薄弱的淡光。我未有急著走出,靜靜地等待眼睛適應。
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,再次湧入肺部。提醒著自己現身在醫院內,不能作出太誇張的事。以如此的方式,待在霜離身邊已有一段日子。每夜我工作完畢,清理妥當身上的血腥味後,我就會潛入靜坐。只是這次不一樣,時間要到了。
很希望在剩餘不多的時間裡,我能盡量待在霜離的附近。手頭的名單人物,本土的將近全數排除,我也沒法子繼續留在這裡。偷偷窺看衣櫃外的情況,我目光停留在倚著窗邊的她。
角膜手術過後,纏繞掩蓋雙眼的紗布未有拆下,讓我不能看到她的雙眸。或許這樣子也不錯,那麼我就不必看到霜離哭泣的模樣。過去對她所種下的謊言,是時候要結束中止……
瞄了一眼手錶,在心底計算著時間,旁觀著病房內的大小事宜。之前有位醫生借檢查之名,對霜離毛手毛腳。幸好被我及早發現,在「稍微提醒」那傢伙後,他終於明瞭不要隨便對人出手的道理。現在他躺在深切治療部,好好地休息。
偷拍下霜離的照片,我繼續靜坐於此。先是醫護人員進出,為她眼睛作簡單的檢查,及寫下記錄。接著霜離的父母和姊姊前來探望,帶著她到庭院中,而我亦悄悄地跟隨在後。
微弱的金色斜照以下,我定眼注視著霜離。她幸福地笑著,時而依偎著母親;時而與姊姊鬧玩;時而吃著父親予之的水果。如此平凡且簡單的家庭生活,教我感到目眩。
不希望破壞霜離現有的生活,也不欲與之別離,我能做的到底是什麼?為著所決定的答案,我才連日待在此。將手插進口袋,握著那細小的錦盒,默默地等待時機的到來。
短促的探病時間轉眼過去,霜離在家人的陪同下,再度回到病房內休息。我沒有即時走進去,只在最接近的轉角位置靜候。此時一名素顏的女護士,以不徐不疾的步伐走近。我皺起眉頭瞪了她一眼,便不再理會她。
「清水徹,別這麼無情嘛!」她勾起手臂搭上我的肩,用噁心的語調作出耳語。
「不要玩了,蒼井舞。」我甩開了她,再拍拍身上的灰塵。
聽此她嫣然一笑,把梳理成髻的髮絲散開,拿出自己的手提電話倚在我身旁。瞄了她一眼,那張艷麗的臉蛋,未有因缺乏打扮而失色,反而多了一份清麗。
「愛上我了嗎?」她以訕笑的目光斜視著我,道出似是而非的話。
「你這是意識過剩?」我白了她一眼,便接著吐言。「有事就快說。」
隨即蒼井舞把電話收起,瞇起雙眼仔細地環視。於空洞的長廊,傾聽瑣碎細微之聲。機械運作的聲音、升降機的聲音等,均為無機物發出的響聲。
「把手提電話給我,今晚工作的資料在我這。」她收起偽裝的微笑,伸出手向我索取。
儘管疑惑蒼井舞為何會選擇這方式,但我還是把工作用的手提電話遞上。我倆面對面地倚著走廊的兩側,我沒有意欲與之閒聊,把心思都放在和霜離道別的事情上。
「她依然不知道你的工作吧?」蒼井舞沒有抬起頭,一面繼續手頭的工作,一面淡然地問道。
不必多加思考,我就知她口中的「她」是指霜離,也知道她想要表達的東西。
「今天我就會作出了斷……」我略為仰起頭,閉起雙眼說道。
作為殺手,首要放棄原本的自己。每轉換一個身份,就把自身的影像銷毀,相片和錄象都不能存在。把真正的「我」抹殺,不斷以眾多虛偽的面具,過著虛構的人生。
「所以你要殺了她?」蒼井舞用緩慢的語速問道。
把闔起的雙目再次張開,一手把她握著的電話奪回。
「與你無關。」我冷冷地撇下語,便抽身背向她前進。猶如告訴她,亦像是自言自語。「這會是一個終焉,亦是新的開始。」
止步於霜離的病房前,我脫下特製耳飾,熟練地把門鎖打開。拿出存放戒指的錦盒,我用輕巧的腳步走近。她靠著床背,正沉醉於隨身聽的音樂中,連丁點危險意識也沒有。
把她的耳機拔下,我坐在床邊輕喚她的名字。
「霜離。」
望著她略為驚嚇的模樣,我受職業的慣性影響,在她要說話之前,就快速地掩蓋她的嘴巴。等待她回復平靜後,我才慢慢放開手。
「清水,你終於來了啊!可惜我還未看得見……」如同之前數秒的事沒有發生,霜離沒有半分驚覺地抓住我的手,用婉惜的語氣說道。
凝視霜離的笑臉,我不自覺也感到開心。然而越是接近這份溫暖,我就越是感到難過。假如可以的話,我不想離開她。眷戀當下的時刻,我靜靜地撫摸她的指頭。
「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她擔心地提問。
我嘆了一口氣,然後輕吻她的臉頰,很清楚把問題存放越久,越是難以處理。
「抱歉,我要走了。」我不捨地道出。頓了頓,凝望著她。「我是來向妳道別……我們……應該永遠也不會再見。」
傾聽我的話,她開闔的雙唇完全無法吐言。抖擻的身心,她沒法子落下半點淚水。這算是在試探她對我的感情嗎?接著她纖細的長指抓住我的手臂,用盡氣力地叫喊出來。
「到底是為何?你討厭我嗎?或是我做錯了什麼?還是什麼……」
我不懂得要怎樣回答,才能令霜離能夠接受。再次陷入逃避問題的情況,我緊緊地擁抱著她,感受對方的體溫。不停地說出「對不起」,我知道謊言的盡頭已到。
放開懷中的暖意,我改為緊握她的小手。
「抱歉,我打從一開始就在騙妳。」說出隱藏的罪孽,如同懺悔一般,我緩緩地開腔道出。「我是一名罪犯,雙手早已沾滿了鮮血……沒法給妳幸福。」
|